《废都》印象

    文以气为主，打开《废都》，扑面而来的是两股气;肉色之气和虚空之气。

    前些时，新闻媒介炒《废都》，说这部书是写西京城里的四大名人，是写大作家庄之蝶如何卷人一场名誉官司。其实，《废都》写的是庄之蝶与四位女性的情爱纠葛。与妻子牛月清同床异梦而无情欲，与情人唐宛儿爱得如火如茶爱得如泣如诉，与保姆柳月从客厅爱到卧室从床上爱到床下，与汪希眠的老婆虽说没有上床却是心心相印直到小说的最后一页……

    《废都》的人物设置，自然使人想起《金瓶梅》，想起西门庆与他的众多的性对象。《废都》的性描写，与《金瓶梅》有诸多相似之处，举一个小小的例子:庄之蝶与唐宛儿偷情，被柳月撞见，为封住柳月的口，宛儿将庄之蝶推向柳月。这一情节，与《金瓶梅》82回“陈敬济弄一得双”如出一辙。当然，《废都》自有比《金瓶梅》高明之处，比如，每每写到紧要处，便画上一排小方格，注明“作者删去

    多少多少字”—既酿成“洁本”氛围，又生出“此地无银”的广告效应。贾平凹狡猾狡猾的。

    虽说是《废都》色比《金瓶梅》，庄之蝶却并非西门庆。西门庆基本上是个文盲，庄之蝶却是大作家:前者是为性而性，后者则是为情而性。庄之蝶的本意是追求一种超越世俗名利的有着艺术和美学味道的爱情。他的性观念和性行为，使来自乡村小镇的柳月和唐宛儿获得了精神上的肉体上的新生。看轻功名，看重感情，有情而至于痴，文联大院的庄之蝶倒颇似大观园里的贾宝玉。

    然而，庄之蝶对于女性的魅力，从一开始就与他的名声地位财产息息相关。于是，他陷人情爱的悖谬之中:要保持对异性的魅力，就得保住地位和名声;要功名利禄，就得牺牲婚外情爱。庄之蝶到底不如贾宝玉洒脱，情也要利也要，结果是二者皆空:毁了他的情(包括他的情人)也毁了他的利(包括他的名声)。

    《红楼梦》以空空道人的一番宗教议论开章名义，以贾宝玉看破红尘坠人空门收场煞尾，全书飘荡着清虚玄妙之气。贾平凹在《废都》中也力图营造这种虚空之气。“庄之蝶”的名字就是一个虚空的典故，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骑着“木兰”四处游逛的庄之蝶，常常进人一种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境界。而那位每晚抱着鞋子睡在棺材里的月清娘，那位迷上气功以致神经兮兮的孟云房，那位到处传播歌谣的收破烂老头，又在废都的空虚之中，渗人几丝妖气和鬼气。

    庄之蝶走了，下落不明生死不明，将虚空之气与肉色之气永远地留在了废都。

    (贾平凹:《废都》)